列车咣当咣当走走停停,刚迷糊着,忽觉得车停了下来。接到通知,前方道路因大雨冲毁,不能前行,只有暂时停下。据说要停一两天,等前方道路修通后方可前行。看站牌,是临河。
这一天,是7月30日。
(临河城老街景)
临河是个大站,货场有11股铁轨,东来西往的列车不时经过。由于前方不通,在此等候的列车很多。
晚上,站哨者跑来两次,讲有人在车前久窥不去,疑是坏人。搞得大家都起来,轰动半天,什么也不是,站岗的人一定不是警卫出身或者没受过训练。虚张声势,吵得大家一夜没睡好。天快亮时,觉得冷,扯过一条小垫褥盖身上,依然冷。索性不睡,起床下车。
发车时间没有音讯,呆在车里闷得慌,早饭时听放马的老大爷讲街里热闹,问他有没有蒙古族人,他讲有,穿着长棉袍,上有老大的铜扣子。听他讲得煞有其事,更增添了我们几个的好奇心。早饭刚过,我们几个便结伴往城里而来。
临河位于内蒙古河套平原腹地,因其坐落在黄河“几” 字弯上方,故有临河称谓。内蒙多草原沙漠而少河流湖泊,但此地却水源充沛,这与临河南临黄河,北接乌加河有关。
这里的人们看起来,日子过得要富足一些,衣着打扮较内地毫不逊色。听说清朝年间便有内地人不断迁徙而来,只因为这里水土丰美,利于繁衍,也有不少山东人到这里来。
找了半天蒙古族人,却一个也没见。商店亦未开门,听说有一报告团刚到此地,上午作报告。有副食店和蔬菜店开门,进去看了一下,蔬菜甚多,茄子、西胡、芹菜、西红柿、卷心菜、黄瓜均有,价钱亦不贵。干啥吆喝啥,见了这菜心里就喜欢。
打扫个人卫生,洗衣服。晚上点名。此处蚊子多且大,咬住便不松口,被叮处会起大包,红肿难耐,或许与水多有关,有水的地方养人也养蚊子。
大家都在关心何时能发车,但谁也不清楚,只有等待。
八一建军节,我们要在军列行进途中的车站上,度过自己这个独特的节日。
6点钟,被小贾叫醒,到黄河边上读会英语,心里不踏实,未见效果。
又去街里,捡最大的3层楼商店逛了,买10斤点心,供不时之用。服务员见是军人,十分热心,用纸盒给包了起来。回来后,几个人捡那柳荫处铺下席子坐了,打起“五十k”来,一直玩到下午4点。
吃罢晚饭,和姜排长、大个几个人在车站外面球场打球,几个学生摸样的人要跟我们打整篮,结果不堪一击。
回来后到黄河里洗了个澡,生平第一次洗黄河之澡,真乃不虚此行,心想如若不到西北,或是不停临河,哪有如此洗澡经历。这里的黄河,水与下游不一样,不浑浊亦不凉,我们几个洗了个痛快。
小唐病了,发烧38度多,我把卧铺让给了他,叮嘱他暂时不要外出。可能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,几个人都不是很舒服,包括我自己。司机小程脚被砸到现在都不好,走路困难,我担心使用汽车时会受影响。前方没有任何通行信息,慢慢地大家开始焦躁起来。
夜里去大客里休息,大客车里倒是宽敞明亮,木箱上摊开被褥,放两只蚊香,挺舒服地躺下。只是车站上噪音太多,到12点也没睡着。轮到我上岗,见旁边小贾睡得死沉,不由对他的睡眠好有些嫉妒。
夜空中有些星星,不时眨着眼睛,心就飘向了远方。回到车厢,辗转着睡不着,基本一夜没有合眼。
大家对军供站里的伙食有意见,几个单位同时向队里反映,想自己做。军列走不了,车上有现成的东西,又有现成的人员,为何不自己做呢?
大队尊重各单位意见,于是立刻就地埋锅做饭。闲了很长时间的手用了起来,捡那河边空旷处,升起柴火。稍一准备,一顿香喷喷的饭菜便好,美美吃了,然后去河边,拿本闲书翻了,不一会,眼皮沉重,睡了一个河边午觉。
河边很美,躺倒在柳树下,不远处就是黄河,岸边有一棵挨一棵的河柳,修长的枝叶垂落下来,在风中摇曳。树下,是当地铁路工人家属脱坯的场地,整得很平,铺着细细一层沙子。拿来一张凉席,卧于其上,任风儿拂着肌肤,顿觉阵阵清凉,极为惬意。
不远处,有几个孩子抓了只小黄鼠狼,拿来给我们看。小东西是让水从洞里灌出来的,浑身湿漉漉的,发着抖,睁着一双恐惧的小眼睛,望着我们。
晚饭后队里开会,通报了最新情况,前方冲毁的路段,是甘肃玉门附近的铁路沿线,大约200多里,有7个口子。目前雨仍在下,路也在抢修。估计短期内修不好,已请示总参和总后下一步的行动。要求各单位有充分的思想准备,并做好大家的思想工作。
召集组里开会,传达营队会议精神,强调作息时间及应注意的事项。不准随便到老百姓家里去;不准随意到处走动;提高警惕,防止破坏;注意身体,不要生病。几天来没有发生大的问题,有两个病号,已经好了。大家的情绪总的看还可以,特别是自己埋灶做饭以后。只是有的同志作风不够紧张,有些拖沓。此外,军种的骄傲感在部分同志思想中还存在,应注意克服。
为缓解大家情绪,我们约了几个人到街上去打球。一个海军一个陆军同志。球场有些远,坚持着走到。但已经有人在哪里打比赛。挤进去一看,原来是内蒙古自治区体校男女联赛甲乙组在此举行,女队是呼和浩特队对巴彦卓尔盟队。男队是包头队与不知什么盟队。没看完,见时间差不多便回车站。
二
不知何时,军列旁停了一列货车,上有两节拉蜜蜂的车厢。或许是蜜蜂渴了、饿了,于那车站上到处乱飞,如此多的蜜蜂我还是第一次见到。
我和小贾刚洗完脸,正往车厢处走,便遇到了蜜蜂,嗡嗡叫着盘旋于头顶,几个大胆的甚或落到了脸上。有些惊恐,赶紧地驱赶。这一下不得了,立刻有愈来愈多的蜜蜂围攻上来,如同不怕死的猛士,坚决勇敢地向我们发起进攻,于是我们没命地逃。我躲进了车厢,拉下玻璃车窗,见蜜蜂依然不死心地向玻璃发起进攻,撞得车窗玻璃啪啪作响。头上有些痛,摸一摸,好几个大包。
小贾惨了,他逃到了车厢底下,用衣服抱住头,这为蜜蜂提供了绝好的进攻机会。于是那里发出了杀猪似的叫声。
事态平息后,小贾面容已经惨不忍睹。本来就圆的脸愈加胖圆,两眼已经肿得不见了眼睛,屁股也挨了蛰,走起路来一扭一扭。
后来才听说,蜜蜂不会无缘无故蛰人,只要不理它,就没事。落到人的脸上,是因为它渴,要喝人头上的汗水。
“喝就喝呗,干嘛要咬人,我们无冤无仇。”小贾一副无辜的样子。
晚饭时,我们都把菜往小贾碗里箝,说是为他压惊,他努力睁开眯着的眼睛,依然无辜着。
据说全队有30多人被蛰,这蜜蜂也够狠的了。有人笑说:"我们此行够可以了,晚上与蚊子作战,白天与苍蝇为敌,而今又添了一个蜜蜂”。
头上虽疼,心里却对小小的蜜蜂钦佩不已,蜜蜂虽然弱小,却不畏强者,遇危险,齐心合力,奋勇向前,绝无退缩者。一个被伤,余者继而攻之,前仆后继,死而后已。勤劳勇敢四字,用于其身,甚为贴切也。
太阳落山,找不到巢穴的蜜蜂,大都群聚于草丛或坑洼里栖息,此时,被其蛰伤的人们终于找到机会,开始了复仇。他们找来了草包、席子、烂草等物,用桶装了汽油,将草席盖住蜜蜂,倒上汽油,点着火,火烧起来,但见蜜蜂嗡嗡叫着葬于火海,众皆拍手称快。
我却于心底有所不忍,蜜蜂之攻人,是为生存。人之火烧,却是为了解恨与颜面。想起来,人要比蜜蜂残忍许多。
三
终于有了消息,前方路已修好,可以出发。于是似乎已经蔫了的我们,顿时有了精神。要知道,在这小城的车站上,确切地说,在那该死的连蜜蜂都不放过的闷热狭窄的车厢里,我们已经呆了7天7夜。
8月6日夜里7点,伴随着大家高兴地欢呼声,火车缓缓开动,驶出了临河站。
久违了的风吹进车窗,呼吸极为舒畅,心情便好了许多。7天里,除了焦急的等待和郁闷的心情,还有环境的不适应。水是涩的且浑浊不堪,脸都洗不干净。空气是脏的,阴霾的天空里夹了许多尘粒。蚊子是大的,白天都大摇大摆,毫无顾忌地咬人。苍蝇亦格外讨厌,不时聚集着随意进行骚扰。最难忍的是无事可做,除了做饭吃饭便无它事。大家都是年轻人,在这不熟悉的环境里,在受到限制的狭小的空间里,没有事情做,时间长了,是要闹出毛病来的。
铁路军代处军代表和军供站书记来送行,在站台上向我们挥手告别。
自临河出来,经磴口、乌海进入宁夏。一夜颠簸,刚刚合眼,便听到哨声。
车在银川停下,看看表,时间5点整。
银川正下着雨,车站上静悄悄的,下车后找不到军供站,冒雨打听,好不容易才找到,却见铁门紧闭,敲门亦未见回音。没办法,只好派人翻门而入,等了好久方开了门,凑合着进了早餐。
这里的天亮得晚,远望去,影绰里几幢高楼竖立雨中。
车向西南,一路尽是山壑、大沙粒的红沙丘与荒草原,树木极少。偶或有牧人用的羊圈和放牧的骆驼、马羊。10点,到达中卫,停车一个半小时,故可以下车看一下。
正对车站,有一像城楼似的鼓楼,四面有门,屋角飞檐挑起,楼高3层。下有卖瓜果者。远望去,甚为壮观,未细看,不知何年所建也。
(宁夏中卫高庙)
出车站往南走,向右拐,有一古庙,曰“高庙”。庙极高,庙墙由又宽又厚之青砖垒成,上有数层,顶层有几个亭子。墙外挂有牌子,上书:“宁夏回族自治区重点保护文物"。下有介绍,此高庙明代永乐年间已初具规模,距今近600年。历朝各代都不断进行修葺和增建。现存下来的建筑是民国35年修建的。气势宏伟,形似凤凰展翅,巍然立于白云蓝天之下,给人以凌空欲飞的感觉。
据称 中卫 旧有9寺18庙之盛,唯此庙高耸、高峻、高超,故谓之高庙。高庙是一座三教合一的寺庙,非常奇特。砖雕牌坊上有对联云:“儒释道之度我度他皆从这里”;“天地人之自造自化尽在此间”。横批:“无上法桥”。据说庙里供奉不仅有佛和菩萨 ,还有玉皇、圣母、 文昌、关公。佛、道、儒三教偶像,济济一堂。在西北偏僻之地,能有如此规模,说明此地宗教活动还是十分活跃的。
正午12点从中卫出发,经干塘往西。这里几乎见不着人烟,一丘一丘的沙包连成一片,靠近铁路的沙丘被麦草围成一片片的小方块,以防沙被风吹起,埋住铁路。一眼望去,不尽的沙丘起伏蜿蜒,好似黄河之浪在咆哮奔腾。
经庆阳山再往西,便见长城了,这里的长城多用沙土堆成,隔不远有一个土堡垒,用于报警与屯兵。长城饱经风雨,已经残缺不全,然却依然挺立着,连成一线,蜿蜒而去。据说这里是汉代修的长城,专用来抵御匈奴的,想来卫青与霍去病或许曾经使用过这段长城。
河西走廊明显得要比其它地方好一些,进了威武,便有了绿色,树木与草,甚至还有水。张掖是地区所在地,地处河西走廊腹地,是个较富裕的地方。车站外面自由市场上到处是卖东西的人们。这里的黄瓜格外有趣,黄黄的皮,粗粗的,吃起来却很嫩。
过张掖,经高台、清水,见南面一片高山,山顶覆满白雪。看地图,原来我们到了祁连山脉,远望去,甚是巍峨壮观。
晚10点40到嘉峪关,“西出阳关无故人",说的恐怕就是此地了。吃晚饭,芸豆肉片、米饭。菜淡而无味,米很糙。气候凉爽,没有蚊子,与地势高有关系。
一夜走走停停,8月8日早晨到达井泉堡站。这里刚经过许多年未遇的暴雨洪水袭击,铁路刚刚修复,只见房屋倒塌了许多。据当地人讲,洪水来时,平地涌水一米深。在临河待命时,所说前方冲毁铁路200余里,大罢就是这个地方。
自井泉堡往西行,更加困难,几乎每个站都要等车,甚至在几个小站上都要等两三个小时。心情有些急躁,脸上蜜蜂蛰的地方刚消肿,口腔又溃疡了。计划9点吃饭,由于等车未能兑现。中午发了饼干,甜的,吃不下去。带有咸菜,在箱子里,取不出来。身体软绵绵的,一点力气也没有,是没吃盐的原因。67军一个同志拿了一碗五香疙瘩咸菜,军区作战部赵副科长给他要了一块,分给了我们几个,吃得很香。
一路上沙磔丘岭,极少人烟树木,鲜见动物鸟类。虽是盛夏,却不热,穿衬衣还有点凉。
下午5点到柳园,总算盼到一天来的第一次进餐,人们早已饿得有气无力。医生化验,菜还有点问题,需另做。折腾到6点半才开饭,吃一个碱大的馒头和一碗抢盛的面条,菜较咸,吃了觉得不舒服。
自柳园发车,肚子有些疼,找李医生要了4片药,吃了两片,无济于事。睡不着觉,坐小凳于窄铺之中,昏灯之下记写日记。
8月9日夜里凌晨3点半,军列到哈密。军供站进早餐,尚未睡醒,稀里糊涂吃了点东西。哈密是新疆进出内陆的必经要道,车站较大,有十几股铁轨。站台库房的墙上有仿宋大字:新疆的主要危险来自苏联现代修正主义。极醒目。
新疆终于到了,从7月28日到8月9日,军列走走停停,先后用了12天,我们国家的国土面积真大呀!12天里,经历了烈日酷暑灸烤,雨水的冲洗,没有答案的焦心等待,蚊虫蜜蜂的叮咬。长驱3000余公里,终于到了哈密,物资无一缺失,人员平安,感冒的扭脚的都已经好了,大家的情绪挺饱满。算是完成了任务第一阶段,后面还有更艰巨的任务等待。咬着牙,坚持住!胜利定在后头!
作者简介: 高金业,笔名碧古轩主人。山东龙口人。1973年入伍,在空军部队工作30余年,后转业山东省直机关工作。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。山东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。曾发表小说、报告文学、散文、特写、诗歌等各种文学作品数百篇。中、短篇小说集《真情》被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。作品被收入《飞向极顶》、《绽放的军花》、《军魂》、《胶东亲情散文选》、《母亲的力量》、《庚子战疫》等书中。长篇纪实文学《北方之鹰》刊于《时代文学》,被青岛出版社出版,并被“齐鲁晚报”连载,该作品获山东省纪念抗战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征文一等奖。出版有《胶东散文十二家高金业卷》。作品曾多次获文学期刊及文学网站征文奖。